3 楔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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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傅尧诤闹着要开车跑一趟市区边缘的集叶镇。

“集叶镇离市中心40公里,你发什么疯大半夜要开车去那个地方?”

姚清把车钥匙牢牢抓在手里,管家也连忙帮着堵住车门不让少爷半夜任性。

“妈,你把钥匙给我,我要去见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有多重要?”

“比我的命还重要!”

姚清楞了一下,见儿子眼中微微带着泪光,实在不明白他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醒来情绪就波动得这么大。

不远处的烟花爆竹还在无比热闹地燃放着。

这僵持的一幕并不应该出现在新年这样好的日子里。

“晚上开车我不放心,你要真想去,我让司机明早过来,你别忘了电话里人家说的,要有证件,你有吗?没有的话,去了也只能被挡在外面干看着,傻儿子,这种正规社会机构不是那么容易莽闯的。”

姚清知道自己儿子吃软不吃硬,干脆晓之以理。见他有所动摇,又劝了一句:“再者,你想见的人就在那里,难道还能连夜变成泡泡消失了不成?”

“我...我就是怕他会消失!我...我真的害怕。”

傅尧诤忽然卸了力气,如果不是管家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他就要摔到地上,他原先还处于怪异的亢奋中,此刻却捂着脸,眼泪流得无比凶。

像是那个人真的已经变成泡泡消失了一样。

姚清吓了一跳,以为儿子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受了什么打击,心疼担忧之余,又连忙让管家把少爷扶回房里。

她连夜派人去查肖乃屿的背景,同时也替傅尧诤办好了福利院要的证件。

一切都准备好了,第二日傅尧诤却没能赶去集叶镇。

那晚之后,他连续发了一周的高烧。烧得神智不清,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烧退之后,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他在床上躺了一周,渐渐理清了所有事情。

在这个时空里,肖乃屿和林迟疏都还活着。

所有的悲剧都还来不及发生。

老天赐了他一颗后悔药。

那么不管现在的一切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他都要抓住机会,力挽狂澜,和上一世既成的命运斗一斗。

病愈的第二天,傅尧诤顶着熊猫眼,随便扒拉几口早饭就要出门,姚清知道他要去集叶镇,便打算一起前往。

傅尧诤想起前世种种都是因为母亲将小屿送到自己眼前而起。

他要肖乃屿这一世过得幸福安稳,不能重蹈覆辙,于是果断拒绝。

姚清不解:“见都不让我见一面?”

“妈,这个人的事你别管。”傅尧诤说:“你不用担心,我会和江酩一起去。”

江酩是傅尧诤的大学室友兼好友,比傅尧诤大一岁,硬要说,傅家跟江家还能扯上点亲戚关系。

姚清知道江酩这孩子可靠,有他在总归放心些。又见儿子如此坚决的态度,便没有强求,只将之前托人办好的收养手续和证件交到儿子手里,语重心长道:“这是你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急切的想要保护一个人,那么不管那个人是什么背景,妈妈都支持你。”

“谢谢...谢谢妈。”

傅尧诤接过那个文件袋,上了车。

车开去集叶镇之前,先到Z大接了江酩。

江酩一上车,就将架在鼻梁上的黑框无度数眼镜摘了下来,立体不凡的五官这才完整地显露在人前,他看到一周不见就憔悴了许多的好友,关心道:“你怎么病成这样了?”

傅尧诤看着同样“年轻”了十岁却还是一副少年老成的好友,轻笑着答:“生了一场病,反倒清醒很多了。”

他将手上的文件袋交到江酩手里,江酩接过,粗略翻看了一遍,最终停在个人信息那一页。

“这就是你要我帮忙收养的小孩?”

“嗯,他叫肖乃屿。”傅尧诤的目光轻轻落在个人信息页的那张照片上,上面的人儿稚气未脱,还带着点婴儿肥,五官还未长开,现在还算不上好看,只透着一股青涩的可爱。

“收养的相关手续我都托人办好了,你只需要出面把他带出福利院,我替他办了转学,新家买在市中心的学区房,那里离学校近,还雇了两个保姆一个营养师照顾他的日常起居,你不必太费神,只需要每周打个电话,代我传达关心即可。”

江酩奇道:“你这么面面俱到,怎么不自己出面?”

傅尧诤脸色微微一白,低头苦笑道:“...他不想见到我。你也不必跟他提及收养资助他的人真正是谁。”

“如果他问呢?”

“...你就说是你资助收养的,让他感激你。”傅尧诤轻轻皱了眉,这话他说得并不甘心。

他有点怕,江酩这样优秀的人如果还以恩人的姿态出现在小屿面前,未来两人的关系能发展成什么样他似乎可以预料,正是因为可以预料,他才不甘心。

可又正因为江酩优秀可靠,他才愿意把小屿这一世的生活暂时托付到他手里。

傅尧诤又在心里唾弃自己。肖乃屿前一世的悲剧皆因他爱自己而起,这一世,如果他能去爱一个更好的人,是不是就可以轻轻松松避免掉所有的悲剧了?

多好的一条改变命运的捷径,这条路也许通往傅尧诤最想要的结果。

可他只是这样想想,心脏就犹如一颗刚被切开的新鲜柠檬般不受控地泛出酸汁。

他知道,自己实在是个彻头彻尾自私矛盾的人。

江酩似乎能看透他此刻的纠结一般,他摇摇头道:“我可以帮你隐瞒,但不会帮你撒谎,是你费心费力为他好,我只是一个介质。他该感激的人是你,不是我。这样吧。”

“如果他问,我就跟他说,是一位F姓先生托我照顾的,怎么样?”

傅尧诤抬头看了江酩一眼,好友依旧十分耐心地等着他回应。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最好的折中方法。

傅尧诤的那颗柠檬心,暂时停止泛酸汁儿了。

他垂眸沉默了一秒,低声道:“你就这么说吧。”

两个小时后,一辆与周边简陋环境极为不搭的路虎停在集叶福利院前。

院长一早就候在门口,见到从豪车上下来的江酩,立即迎了上去,也没去在意江酩身上的衣着打扮其实与那辆几百万的车也是格格不入的。

“方院长是吧,你好。”

“你好你好,你是江先生?”

“额...对。”

20岁的江酩显然还没怎么适应别人用这种敬称称呼自己。

“真是一表人才,年少有为啊。”

院长想着资料里财产信息那一栏填着的“傅合集团旗下所有产业”十个字,对江酩那是毫无原则的刮目相看。

江酩尴尬的想,那是傅家的情况,可跟我没什么关系。他的游戏公司才刚刚要上道呢。

傅家如果要收养一个小孩,那必定会引起外界关注,这不是傅尧诤想看到的。

那份收养资料上的信息是经过特殊加工的。

既偷梁换柱,又名正言顺。

因此,手握傅氏集团所有产业的人却姓江这个冲突点并没有让院长起疑。

江酩面上依然带着笑:“院长过奖了。带我去看看小屿吧。”

直到两人进了屋,傅尧诤才从车上下来,他连福利院的大门都不敢跨进去,只是隔着围栏往里面看。

这所镇级福利院实在简陋,统共也就两栋3层的水泥房,外面连装修的瓷砖都没有。

傅尧诤是第一次切身体会到肖乃屿的成长环境。

从这里出来的孩子,性格或多或少都含杂着自卑与敏感。

他终于理解上一世小屿第一次看向自己的那股怯生生的根源所在。

院长带着江酩绕过一条走廊,停在一个简单的办公室前。

江酩在门口就看到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拘谨地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一见到有人进来,男孩立即起身礼貌的问好:“院长好...”

他睁着大眼睛仰头看着江酩。

江酩无故被萌了一脸,摸了摸男孩的头顶,笑着道:“我叫江酩。你可以喊我哥哥。”

“...哥哥好。”小男孩放松了一些,大胆地自我介绍:“我叫肖乃屿。是岛屿的屿,哥哥可以喊我小屿。”

“好的,小屿。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是来带你回家的。”

“嗯,院长伯伯跟我说了。”

一旁的院长立即搭腔:“小屿在我们这里很乖的,这孩子又聪明又乖巧,有家庭愿意收养他,我也很高兴的。”

江酩将肖乃屿牵到自己身边,而后接过笔准备签院长递过来的各种材料。

动笔之前,肖乃屿忽然摇了摇他的胳膊,江酩停下动作看他。

男孩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睛仰望着江酩:“江酩哥哥知道我心脏有问题吗?”

江酩微微皱了眉头。

那份资料上没写啊?难道傅氏的背景调查还能出纰漏不成?

一旁的院长尴尬的笑笑,刚想解释,肖乃屿已经自己说了:“我的心脏经常无缘无故犯疼,严重时可能会晕厥,医生检查不出原因,每一项体检都显示我很健康。所以你拿到的资料里可能没有说明这个情况。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你要想清楚,你收养我可能会给自己带去一个麻烦。”

江酩突然被抛了一个选择题,这让他签字的动作顿了顿。

男孩看出对方犹豫,以为今天这个大哥哥也和以前那几对夫妻一样选了同一个选项:放弃收养。

他自觉地松开哥哥的手,低下了头。

难过还是有一点的,但是忍忍就好了。

他不能哭,不仅不能哭,还要去习惯这种拥有希望后迅速失望的落差。

可是很快,他的右手却重新被大哥哥牵了起来,大哥哥不仅牵着他,还用手包住了他微凉的手心,暖融融的触感袭来,肖乃屿抬起头,见到江酩冲他微笑,眼里居然还流露出类似心疼的情感。

大哥哥笑着与他说:“怎么会是麻烦?有个人把你看得比命还重要,不把你带回去,我才是要有麻烦了。生了病我们就去看医生,找最好的医生。你还这么小,未来的路很长很长,不许这么悲观了。知道吗?”

肖乃屿眨了一下眼睛,眼泪吧嗒一声掉了下来:“我一定乖乖的。不让你们操心。”

江酩看孩子这样的反应,不免笑得温和:“傻孩子,调皮一点也没事儿,哥哥罩着你。”他用大拇指给他擦掉眼泪花。

对于这个可怜的小孩,他居然在情感深处产生了某种共鸣,正是因为这种共鸣,他才对这个孩子有了足够的同理心,此刻也是实打实的心疼。

被抛弃不好受,一个人太难熬。

他太明白这些苦楚了。

他哄好小孩,起身利落地签完所有文件,而后从院长手里接过一小个行李箱。

简单与院长道别后,江酩牵着肖乃屿往走廊走去,小孩乖乖跟在他身后,他自己感动了一会儿,抹干了眼泪,瓮声瓮气的问:“酩酩哥哥,你说的‘有个人’是谁啊?”

江酩回头一笑:“他让我保密来着,你姑且称他为F先生吧。”

“F?”

“嗯,不过等你以后长大了也许就能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那我要快点长大!”

刚才还哭着抹泪的小人儿,这会儿已经朝气蓬勃了。

江酩牵着他走过阴凉的走廊,下了台阶,今日大好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投射在两人身上。

傅尧诤躲在暗处,见到小人儿鲜活而富有生命力的在阳光下大步前进着。

他的眼中滚出一颗又一颗热泪。扶着围栏的手微微握紧。

他想冲上前抱住那个人,与他诉说自己的忏悔与爱意。

可他始终记得肖乃屿在他怀里说的那句话:“你不该可怜我,我也不该遇见你。”

所以的冲动都被这句话生硬地拦下了。

这一世,他要给肖乃屿最安稳顺利的人生。

这一世,他主动把自己排除在了肖乃屿的人生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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